8月25日上午，李政道先生悼念追思会在上海举行。澎湃新闻记者张呈君图

  ?

8月25日上午，李政道先生悼念追思会在上海举行，李政道长子李中清教授现场追忆父亲生前点滴往事，他特别提到李政道一生中很重要的友人和同道——吴健雄先生。

吴健雄1912年生于苏州太仓，是美籍华裔核物理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她是实验物理的权威，被誉为“东方居里夫人”。

核物理学家吴健雄。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图

正是得益于吴健雄的实验验证，李政道和杨振宁于1957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甚至那时学界流行着一句话：“如果这个实验是吴健雄做的，那么就一定是对的”。

但也因吴健雄与诺奖失之交臂，科学界常有人为其打抱不平，李政道和吴健雄这两位挚友的名字也经常被连在一起。

1997年2月16日，吴健雄在纽约病逝，终年85岁。丈夫袁家骝亲自护送她的骨灰回到了故乡。她的墓碑上写着：“她是卓越的世界公民，和一个永远的中国人。”

“诺奖获奖名单中没有吴健雄”

在25日李政道先生悼念追思会现场，李中清回忆了父亲及家人与吴健雄深厚的情谊。

1978年，物理学家吴健雄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实验室。资料图

李中清说，父亲鼓励他和弟弟李中汉向自己的亲友学习。小时候，李中汉有一次要完成一份采访作业，李政道就安排他采访自己了不起的朋友吴健雄。

那次吴健雄告诉李中汉，当她上初中的时候——和当时李中汉差不多的年纪——她本来想成为一名作家，学习人文，并向她父亲提出了这个想法。父亲让吴健雄读了她自己作品，读完后告诉吴健雄，“虽然你写得很好，可我想如果你探索理学，你会有更有意义的东西可以写”。吴健雄告诉李中汉，这就是她开始从事科学的原因。

在李中清看来，这次采访也深深影响了弟弟李中汉。后来李中汉成为康奈尔大学教授，从事化学研究。

事实上，吴健雄对李政道的科学生涯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1956年，李政道与杨振宁提出“宇称不守恒”理论设想，并合作撰写《弱作用中宇称不守恒质疑》的论文。谁来做这一设想的实验证明呢？李政道请求吴健雄来做实验。吴健雄认识到这个实验的重要性，放弃了计划好的回国探亲的旅行，成立了一个合作实验小组，开始了细致而艰苦的工作。

吴健雄和她的同事们，包括后来的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右），1957年1月15日在哥伦比亚大学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他们的开创性发现。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珍本和手稿收藏馆大学档案室藏

同年，吴健雄用实验推翻了弱相互作用下“宇称守恒定律”的定论。这个震惊世界物理学界的实验，使李政道博士和杨振宁博士于1957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父亲非常关心家庭与朋友，他告诉我们，当他和杨振宁收到诺贝尔奖物理学奖的消息，他就写信给诺贝尔委员会，说他认为吴健雄博士因为经过实验证明了他和杨振宁的理论推理，也应该得奖。”李中清说。

李中清回忆，后来李政道又两次被证实向诺贝尔委员会推荐了吴健雄。第一次是物理学奖，1971年；第二次是化学奖，是1972年。这两次推荐，是因为吴健雄在β衰变等各方面的研究成绩斐然。但这两次推荐都失败了。

这些史实以前很多人不知道。李政道生前将其毕生积累和收藏的各类科学文献研究手稿、通信信件、诺贝尔奖章、证书及旧居等均托付给上海交大，以激励后学。

上海交通大学李政道研究所所长、中国物理学会理事长张杰院士说，他们从诺贝尔奖的提名委员会那边拿到了原始档案，也就是李政道推荐吴健雄的材料、签字等。

“父亲过几年又想向诺贝尔物理学奖推崇吴健雄与另外一位物理学家的另一种研究，希望他们共同能获奖。”李中清说：“的确在那一年，那项工作获得了诺贝尔奖，但是获奖名单中没有吴健雄。当时父亲知道吴健雄博士再次与诺奖失之交臂后，真的很失望。”

诺奖背后的“东方居里夫人”

吴健雄上次进入公众视野，或许是2023年诺兰执导的电影《奥本海默》上映时期。

这部电影上映后引发热议，网上有一部分声音认为电影忽略了众多女科学家们的角色，比如师从奥本海默、在原子弹研制过程中扮演着关键角色的“东方居里夫人”吴健雄。

2020年，美国《时代》周刊将吴健雄评选为1945年度杰出女性

2020年，美国《时代》周刊将吴健雄评选为1945年度杰出女性。1944年，吴健雄被招募加入曼哈顿计划，在实验室里，她在放射性铀分离技术上取得了重要突破，这一技术对于生产高浓缩铀，为橡树岭基地的原子弹提供必要的燃料至关重要。

当时，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的副主任费米博士，甚至都需要向吴健雄寻求在同位素链式反应方面的建议。然而，在见证了原子弹的毁灭性的威力之后，吴健雄和奥本海默一样，决定离开核武器研发领域。

一个科学界公认的观点是，吴健雄是20世纪全球杰出实验物理学家之一，在β衰变研究领域具有世界级贡献，被誉为“核物理女王”、“物理学第一夫人”。

很长一段时间，当人们提到1957年李政道和杨振宁两位年轻的科学家接受至高荣誉的时候，还有一些世界物理学精英会为吴健雄叫屈不平。

这些科学家觉得，诺贝尔奖未能颁给吴健雄，是极大的不公正。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杨振宁和李政道的理论将只是一种设想。

有一种解释是诺贝尔奖只限三人，而参加吴健雄实验的还有美国国家标准局低温组的其他三个人，因此不好平衡。但大多数人并不赞成这一说法。后来，有包括李政道在内的多名诺奖得主曾为吴健雄提名诺贝尔物理学奖，但始终未能成功。

杨振宁亲笔签名的纪念文字 图片来自东南大学吴健雄学院

杨振宁对其评价：“吴健雄为什么有勇气去做一个大家都认为无希望的实验？是否希望侥幸发现左右并不完全对称？我认为不是！这不是她做人做事的态度。她认为钴-60是否左右对称是原则性的基础问题，当然绝对应该去研究，不计后果！这是她的过人之处。”

事实上，吴健雄以自己的实验支持诺贝尔奖得主并不止这一次，她在1962年完成的“矢量流守恒”实验支持了两位日后的诺贝尔奖得主R.Feynmen和M.Gell-Mann于1957年提出的理论。

诺贝尔奖审议过程中有些什么样的讨论，外界不得而知，但其中的性别歧视也逐渐受到关注。吴健雄孙女Jada Yuan在2021年刊登于《华盛顿邮报》的回忆文章中写道：“看来这里存在着性别歧视，虽然不是那么明白公开。120年来，只有四位女性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吴健雄对此未公开表露意见。她的儿子袁纬承早年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谈到母亲未能获得诺奖，“她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也似乎没有显出任何抱怨之情。”

不过，她在1989年的一封信中写道：“我的一生全然投身于弱相互作用方面的研究，也乐在其中。尽管我从来没有为得奖去做研究工作，但是，当我的工作因某种原因而被人忽视，依然是深深地伤害了我。”

吴健雄和袁家骝在1942年5月结婚 图片来源新民周刊

成就斐然，心系祖国

根据吴健雄纪念馆资料，吴健雄1912年5月31日出生在江苏省苏州太仓浏河镇，她丈夫是华裔美国物理学家袁家骝，即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的儿子。

吴健雄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吴仲裔在家乡创办了明德女子职业补习学校，由于父母提倡男女平等，吴健雄从小就能与其兄弟一样读书识字。

位于江苏太仓，吴健雄的雕像。资料图

1929年，吴健雄考入东南大学前身国立中央大学数学系，一年后转入物理系，1934年获得学士学位后，受聘到浙江大学任物理系助教，后进入中央研究院从事研究工作。

1936年，24岁的吴健雄登上了开往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轮船，开始在这所高校攻读物理学，并于1940年获博士学位，陆续在埃米利奥·塞格雷（Emilio Segrè）、欧内斯特·劳伦斯（Ernest Lawrence）和罗伯特·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等物理学家的指导下继续学习。 

获得博士学位后，吴健雄曾在史密斯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工作，1944年她参加哥伦比亚大学的曼哈顿计划。吴健雄在其中的研究包括：改进盖革计数器，以检测和测量核辐射水平和大量富集铀；帮助开发通过气体扩散法，将铀金属分离成铀-235和铀-238同位素的工艺。

吴健雄与西方科学家们一起探讨学术图片来演：新民周刊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吴健雄在哥伦比亚大学开始研究衰变，即放射性元素放射出粒子而转变为另一种元素的过程。她所做出的重要物理贡献中，最广为人知的是首次证实了恩里科·费米(Enrico Fermi)的β衰变理论。

在科学事业走上顶峰的同时，吴健雄心系祖国，多次回国访问，推动高能物理实验基地建设。

1973年10月，吴健雄、袁家骝回国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周恩来请二人帮助分析云南站发现的宇宙线事例，并对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长张文裕先生说:“一定要尽快把高能加速器预制方案搞出来”。

1977年，吴健雄、袁家骝和李政道一起写信给张文裕，提出中国高能加速器建造应选择省钱，有丰富物理目标的方案。1981年初，由于国民经济调整，八七工程即40GeV（十亿电子伏特）的高能质子加速器建设下马，吴健雄夫妇听说后非常着急，与李政道商议如何推动中国的高能物理实验基地。

不久，高能所的朱洪元、谢家麟到美国与李政道、潘诺夫斯基、吴健雄、袁家骝以及美国几个高能物理实验室专家开会讨论。会后，他们一致同意在中国建造2×2.2GeV正负电子对撞机是最好的方案，造价只有八七工程的三分之一，且物理窗口内容丰富，又可以做同步辐射应用研究，能达到一机两用的效果。最后经过多方努力，特别是李政道和邓小平、方毅的频繁沟通，该方案获得批准。

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BEPC)，吴健雄向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多个研究人员关心设备和实验进展，包括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BEPC)、谱仪和τ轻子质量测量实验等。

吴健雄1997年去世，这些年，李政道曾多次回顾他们的友谊并高度评价吴健雄为物理学所作的贡献。2022年，吴健雄诞辰110周年，东南大学和太仓市政府在南京联合主办“纪念吴健雄先生诞辰11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时年96岁高龄的李政道亲笔题词“为吴健雄先生诞辰110周年积健为雄，止于至善”。

李政道题词。图片来自东南大学吴健雄学院

李政道在信中说：“健雄先生是享誉世界的著名物理学家，她在实验物理学上取得了伟大的成就，特别是在宇称不守恒、β衰变等各方面的实验领域，均作出了独一无二的、里程碑式的、奠基性的杰出贡献，获得了世界同行的公认，对当代物理学的发展起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

李政道回顾了他同吴健雄的友谊，他坚信“健雄先生的精神品格和伟大贡献将永远鼓舞和激励青年后学，健雄这个光辉的名字将被世人永远铭记”。

（原标题：李政道追思会上，长子李中清特别提到这位“东方居里夫人”吴健雄）